里約的風鈴木花

Ryan的兩側鬢角有些斑白,但紅潤的臉頰和輕快的說話語氣讓人猜不出他的年紀,他坐在海灘上的咖啡館外,溫暖的陽光讓他稍稍眯起了眼。我想像在這幾天前,他在屋頂被白雪厚厚地覆蓋的房子裡,將一件又一件過於鮮豔的夏威夷襯衫和海灘褲放進行李箱,一方面又有些遮遮掩掩地,深怕妻子發現他異常地興奮。

 

「這次公司派我去巴西出差兩個禮拜,家裡的事就麻煩你了。」我猜他是這麼跟妻子說的,但怎樣的藉口已經不重要了,在一趟紅眼班機之後,他將從寒冷的歐洲大陸到熱情的南國,一個人人都夢想著的城市,海灘與盛大嘉年華的國度,巴西──里約熱內盧。

 

Ryan大口喝著啤酒,大聲嚷嚷地說「我確實是為了女人而來,但我深愛著妻子和家人,事實上,我就是因為不想讓其他人影響我的家庭才來這裡,所有發生在這裡的事就留在這裡,回到歐洲後,我還是一個好爸爸、好丈夫。」他似乎有些喝醉了,我聽不出他說的是實話亦或是在自圓其說。

 

而在繁忙的市中心,一棟老舊的建築物裡,狹長的樓梯不斷地延伸,斑駁的牆和嘎嘎作響的階梯,一扇門之後又是另一扇門,一直到你感受不到一絲陽光,只剩下讓人難以喘息的霉味和暈黃的燈光,和一間間用木板隔開的簡陋房間。當地人稱那樣的地方為Zona,外國人則稱它為紅燈區或者妓院。

 

Melissa穿著清爽的白色洋裝,捲曲的頭髮自然地垂在肩上,右眼瞼的眼線有些暈開,也許昨晚帶著妝入睡,剛睡醒的模樣有著慵懶的美。看過他工作的地方後,我和他在知名的ipanema海灘附近的披薩店坐下,他看起來就像其他在里約的中產階級一樣,隨性而不失優雅。在啜了一口咖啡後,她說「我猜,你想聽一些因為生活困苦而被逼著賣淫的女生的故事吧?我得先告訴你,我根本不是那樣。」我因為她直接的態度笑了出來,我們的共同朋友在介紹我們兩個認識前就告訴過我「他以身為一個性工作者感到驕傲。」即使如此,他處之泰然的態度仍然讓我感到驚訝。

 

「我以前是會計,但是那樣的生活實在讓我受不了,每天待在辦公室裡,無聊的工作與對話。成為性工作者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所有朋友、家人都知道,還會在聚會中公開談論工作上的事情。我們甚至還有工會呢!每個月都要繳月費,工會則會提供免費的保險套。有些同事還為了之前的世界杯足球賽和今年的夏季奧運而來的大批觀光客學英文,這跟其他人為了工作而學習新的語言一樣,沒什麼好感到羞愧的,我是專業的性工作者,就像我曾經是一名專業的會計一般。」她輕描淡寫地說,我卻不知該如何回應,為身為將自己的道德標準強加在別人身上的社會大眾之一感到羞赧。

 

那些令人心痛的故事的確存在,有好幾次,我看見幾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穿著迷你裙、畫著濃妝在街上攬客,他們都有著類似的故事,因為父母吸食毒品成癮而被迫從事性交易,那樣的暴力應當得到關注與譴責,無論我多麼想要支持性工作者,認為像Melissa這樣的女孩應當得到相同的尊重,卻也了解在沒有明確的法規和配套措施的情況下,性產業的蓬勃發展可能會間接助長更多別無選擇的小女孩在街上徘徊。他們因為緊張害怕而緊咬著塗滿鮮紅唇膏的嘴脣的模樣讓我沒辦法將這些問題看成是非黑即白的是非題。

 

在和Melissa回到zona後,我問他能不能拍張照,他直接了當地說「不了,你們這些文字工作者總有著獵奇心態,這並不會幫助社會大眾更了解我們。」我無法反駁。要離開前,我聽見一張印著風鈴木花(註)圖案的老舊的門簾後,兩個不被社會道德規範所接受的靈魂喘息著。

 

註: ipê-amarelo,黃色風鈴木花,為巴西國花。

本文刊載於《設計採買誌shopping design》三月號
photo credit : Grace O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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